时近午时，叶三立在自家后院鬼鬼祟祟地安置好新鲜出炉的制钞作坊后，这才施施然地往大厨房方向走。

    叶府的大厨房今日格外忙碌，浓稠的白粥，香喷喷的大白馒头，白煮鸡蛋，红烧肉……一锅接着一锅，可劲往府门口送。

    “哎”，叶三立随手拉住一个捧着一箩筐大白馒头的小厮：“都准备得怎么样了？”

    那小厮也是个灵醒的，见是叶三立，忙放下手头的箩筐，躬身道：“回禀爷，都准备得超不多了。厨上的师傅说再出两锅就齐活。”

    “行，忙去吧。”叶三立摆摆手。

    小厮闻言，抱起箩筐，匆匆往府门处跑去，一下子就没了影儿。

    叶三立在厨房里遛了两圈，见大家伙儿个个都忙得脚不沾地，也没谁搭理他一下，便乐呵呵地取了副碗筷，往府门口方向去了。折腾了一早上，早就饿坏了。

    此刻，叶府大门外，一张张小方桌一溜排开，桌旁空无一人。

    正对大门处，王羽嫣如同牢牢钉在地上的墩子，四平八稳地站在那儿，手举系统出品的扩音器瓮声瓮气道：“巡抚衙门赈灾司叶大人有命，但凡报名参加赈灾互助委员会，、愿受统筹的，首日餐食免费、不限量。巡抚衙门赈灾司叶大人有命……”就这一句话，王羽嫣今天早晨足足念叨了百遍有余，这才没出错漏。

    从府门中远远走来的叶三立仔细听了听王羽嫣的说辞，暗暗点点头，这人傻是傻了点，但教教也勉强能用。

    距离王羽嫣几步远处，灾民们早就里三层外三层，把此处围了个满满当当，但半个多时辰的功夫了，也没谁敢上前报这个名。

    “哎，这儿干嘛呢？有不要钱的吃食？”不知情的问。

    “衙门里头搞了个赈灾的，的，新花样，就是……”有人答，但期期艾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。

    “据说那粮食都是洋人给的，吃不得！”一旁的中年男子忙开口打断道。

    “洋人的？！会死人吧？”

    “可不嘛。你看，那吆喝的人旁边站着准备打菜的，不就是洋人？”

    “好家伙，那是去不得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在王羽嫣的吆喝下，人越围越多，但也始终没谁敢近前几步。

    叶三立在一旁观察了一会儿，优哉游哉地拿着手中的碗筷往王羽嫣右手侧的方向走去。在王羽嫣身侧，一排传教士齐刷刷地站在那儿，手上提溜着汤勺、饭勺之类的物件，时刻准备给灾民打菜打饭，然而直到现在，手也酸了，脚也麻了，愣是没打出去一份。

    “嘿，发什么愣呢？每样菜都给来点儿。”叶三立一拍李提摩太的肩膀，道。

    李提摩太抬头，见是叶三立，脸上的愁苦之色更浓了：“叶，你来了？你的方法怎么好像不关什么用？这些灾民，还是不愿意吃我们的粮食。”

    叶三立却似乎毫不担心，咧开嘴笑着说：“急什么？李提摩太先生，我向你保证，不出三天，你们仓库里那些粮食就得用去不少。”

    李提摩太望望始终不敢近前的灾民，又看看渐渐散去热气的饭菜，一脸狐疑。

    “那个红烧肉、猪肘子、水煮蛋……各来一份。”叶三立道。

    李提摩太一边皱着眉，一边可劲儿往叶三立的碗里装菜。反正也没人吃，别浪费了。

    片刻后，叶三立手上的陶碗叠成了一个小山丘，叶三立嘴角抽搐两下，自己造的孽，翻着白眼也要吃完。

    于是乎，叶府门口便出现了一个奇特的景观。伴随着王羽嫣不知疲倦的吆喝声，一众灾民围成半圆状，围观赈灾知事叶大人吃午饭。

    “吧砸吧砸……”全场只有叶三立的咀嚼声和王羽嫣的吆喝声回荡着。

    “爹，这个大人都吃了，俺们也去吃吧。”一个身量不高的男孩狠狠咽了一口口水，悄声道。

    “瞎说啥，洋人的东西，不能吃！”一个汉子回道，同样狠狠咽了口口水。

    “吧砸吧砸……”叶三立卖力地咀嚼着，心里却犯着嘀咕，不对啊，昨个儿参加春晚那些灾民呢？怎么连个影子都没有？大清百姓对洋人的误解可谓是根深蒂固，没他们助攻，自己这顿饭就算是吃到明天，都不管用。

    正当叶三立将腮帮子都咬酸了的时候，人群里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。

    “让让，都让让，俺们要报名！”

    “乡亲们，麻烦腾个道。”

    “谢谢大伙儿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叶三立咀嚼的动作一顿，只见人群中钻出来一群人，甚是面熟。

    “大人，俺们都是来报名的。”其中一人高声道。

    叶三立定睛一看，正是昨晚的那些灾民，顿时喜笑颜开：“不急，先都坐下吃了，再去报名。你们怎么都聚一块儿了？咦？怎么还有几个生面孔？”

    “大人，这说来话长，自从昨晚回去后，俺们就把那春晚的事儿都跟乡亲们说了。可不成想大家伙儿都不信，还拿俺们开玩笑。俺们听说您这儿贴出的告示，便都聚一起来了，自家里信俺们话的也都带来了。”那人笑着道。

    “那感情好，都别愣着了，打菜吃吧，管饱。”叶三立起身招呼道。

    一干人一拥而上，传教士们跟几个面熟的灾民打着招呼，欢欢喜喜地打起了菜。片刻功夫，冷冷清清的小方桌大半挤满了人，你一嘴我一口，吃得好不热闹。

    围观的灾民们一个个瞪圆了眼睛。

    就这么吃上了？

    真不怕死啊？

    难道他们昨晚说的那些都是真的？

    吃洋人的东西真不会有事儿？

    相比小方桌上的热火朝天，围观的人群显得无比安静，但他们复杂的眼神、纠结的表情又无疑表明，他们的内心暗潮汹涌。

    “怎么着？乡亲们？还有报名的不？今天的才可就这些，吃完不加菜了啊。”叶三立将手头上没消灭完的饭菜搁在一边，怂恿着。

    “我报名！”一个癞子越众而出。但在看清叶三立面庞的一瞬间，那癞子身形一滞，陡然跪下来。

    “哎！干嘛呢，报名就报名，下什么跪，起来起来，菜还多着呢。”叶三立忙上前欲搀扶，即便穿越已有一段时日，他还是不习惯这大辫子朝动不动就往地上跪的规矩。

    “恩公，是我啊。”那癞子仍跪地不起，怎么也扶不起来。

    此话一出，叶三立愣住了，恩公？他俯身，定睛打量了那癞子一眼。

    “嘿，原来是你这家伙。”叶三立想起来了，这可不就是自己当初在太原城城门口帮助的那伙人的头儿吗？

    “还活着呢。”叶三立很热情。

    “只有我。”癞子道。

    叶三立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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