见叶三立呆呆地站在那里没有半点反应，灾民们慢慢围了上来，脸上的表情莫名有些可怖。

    “这声音……究竟是谁呢？”叶三立仍站在原地思索。

    “此等恶贼人人得以诛之！”那个声音再次喊道。

    是了，是他！叶三立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膀大腰圆的身形。

    但此刻，已有一些被挑动的灾民悄然上前，离叶三立最近的那个灾民，手中铁斧森然，扑将上来，口中喊道：“你这狗官害死了俺哥，俺要你偿命！”

    “噗嗤。”一声脆响，那人颈上鲜血喷溅。

    “咕噜噜。”他的头颅滚落在地上，血混合着泥土，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。

    叶三立伸出手，抹去那喷溅了一脸的鲜血，后知后觉，刚刚怎么了？

    只见叶三立身侧，曾国荃右手提刀，刀上的血迹沿着刀尖滴落：“一群王八羔子，衙门供吃供喝，你们倒好，给挑拨几句就要对自己的恩人下手了？谁要再敢上前一步，视同逆党！”

    叶三立这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，人性有时真是既可怜又可悲，无暇多加感慨，他开口道：“洋人的赈灾粮诸位都已吃了许多天了，有没有毒，致不致命，这点数大家心里还是有的吧？”

    叶三立的声音并不大，但在全场俱静的情况下，直入耳畔。听到这句话，围观的灾民们脸上的表情又变得迟疑了。良久，一些年纪稍长的灾民开口了——

    “这般对叶大人，丧了良心啊！”

    “饿久了，脑子也饿没了，良心也饿丢了。”

    “造孽啊造孽！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声声谴责下，近前的灾民纷纷面露愧色。

    叶三立突然感觉有些心累，大清的统治者尤擅愚弄百姓，几代下来，遍地愚民。愚民可用固然没错，但殊不知，民智更为可用。民智的回归，任重而道远。

    不及多想，叶三立对着曾国荃一躬身，请示道：“巡抚大人，此事便由下官来处置吧。”

    曾国荃收刀回鞘，将那刀扔还给王羽嫣，对王羽嫣道：“既然负守卫之责，便不可让你家大人处于险境。”

    王羽嫣略显慌乱地接过刀，面上表情似懂非懂。

    曾国荃转头对叶三立道：“此处是你的赈灾互助委员会，本官不多加干涉。”说着，曾国荃后退一步，随意扯了个板凳，坐在一旁。

    叶三立再次拱手为礼，唤来王羽嫣、周雄、李大壮三人，低声吩咐了半晌，又让小厮拿来了照壁旁座椅边的扩音器。

    “乡亲们。”叶三立道。

    “吱……”扩音器传来刺耳的杂音。

    灾民们不约而同地捂了捂耳朵，目光都聚集在了叶三立身上。

    “乡亲们。”叶三立再次开口：“大家伙儿吃我们赈灾互助委员会的粮已有三日了吧？三日时间，那洋人的粮食真吃不得的话，在场的人也早就死了，也不可能站在这儿听我说话。”

    围观的灾民纷纷点头——

    “是这个理儿。”

    “叶大人，是俺们糊涂了。”

    “叶大人，俺们对不住您的大恩大德。”

    “叶大人，俺们错了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叶三立举手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，全场敛声。

    “现在有人中毒而死，说明什么？”叶三立站上一旁的一个小板凳，提高声音道：“说明有人见不得咱们有粮吃、有肉食！这才吃两天饱饭，就有丧良心的见不得好，大家说，咱们该怎么办？”

    灾民们的情绪很快被煽动起来——

    “把他揪出来！”

    “法办！”

    “不能放过他！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一时间，群情激昂。

    叶三立再次作出安静的手势，道：“这件事本官今天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。现在此人死因虽基本可以推测为中毒，但还需确认，本官已经遣人去请仵作了，还请大家伙儿全都配合一下，待在原地不要四处走动，不要吵闹。本官有理由怀疑，那个凶手可能就隐藏在人群里。如有妄动的，一律视为疑犯暂押。”

    灾民们闻言，一个个紧闭着嘴巴，不敢出声。

    约莫一盏茶的功夫，李大壮带着一个须发灰白的老朽往叶府一路小跑过来：“叶……

    叶，叶大人，仵作，仵作带到。”

    灾民们自动让出

    叶三立扶额，你才叶叶叶大人。

    李大壮请来的仵作是太原县城中资格最老的一个，别看他一副颤巍巍的模样，经验之丰富、过程之精准，太原城内无出其右。

    老仵作在叶三立面前站定，躬身为礼，便展开一个简陋的草席，平铺在地上，命人将那七窍流血的死者平放在上面，三鞠躬，这才开始了验尸。在老仵作看来，验尸之首要在于敬重每一具尸体，方可与尸体交流。

    见验尸开始，所有人尽皆屏气凝神，翘首望着老仵作的一举一动。

    老仵作首先翻开尸体的眼睑，只见瞳孔涣散，眼白略泛青灰，遂又仔细翻看了尸体的指甲、口鼻等处。

    约莫半刻钟的时间，老仵作颤颤地起身，回禀道：“秉大人，此人七窍内有淤血，唇口上有齿痕，十指黑黯。虽死去不久，许多症状未显，但据老朽这几十年的经验，基本可以断定，此人死于砒霜。”

    死于砒霜？！

    在场的灾民面上讶然，随即，纷纷面露愧色，低下头不敢直视叶三立的方向。

    “辛苦了，下去吧。”叶三立对老仵作点头致意。

    待老仵作退下，门前的两具尸体也被处理掉后，叶三立转头询问起一旁战战兢兢的同样负责运粮的灾民：“你们几个，想必今天上午都跟死者在一处，是否看到他吃了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小，小的，没注意。”

    “小的也没看见。”

    “小的光顾着运粮了，大人，这可不关俺事儿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随着叶三立的目光，那几个灾民先后哆哆嗦嗦地答道。

    “我，我……”最后一个身形矮小的半大小子吞吞吐吐，半天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“看到了什么？只管说。”叶三立放柔了声音道。

    “我好像看见，看见……赈灾司的一个大人，往那个死了的人，他背的那袋玉米棒子里撒了些粉。他，他贪嘴，生吃了几粒。当，当时，我也没在意，我也不知道会这样。”那半大小子带着哭腔道。

    “看清了是赈灾司的哪个了吗？说出来，本官必当严惩。”叶三立正色道，丝毫不因那半大小子说嫌犯是赈灾司的而羞恼。

    “是，是一个……”

    此刻，人群中突然一阵骚动。

    “混蛋玩意儿，想跑？”王羽嫣的声音远远传来。

    “砰。”

    “啊！”

    “大人，俺逮着了！逮着了。”

    只见王羽嫣压着一个膀大腰圆的人，往门前走来。

    叶三立望着那人，轻轻叹了一口气，道：“看清楚了，是他吗？”

    那半大小子望着被压上来的那个身影，瞪大了眼睛：“对，对，就是他！”

    叶三立气极反笑：“好，好得很，如此恶贼，人人得以诛之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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