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七章 手刃
这个人人得而诛之的恶贼不是别人,正是赈灾司兵丁——王虎子。
王虎子一被压到叶三立面前,便“扑通”一声跪倒在地上,涕泗横流,边求饶,边一五一十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个全乎。
说起来也是个俗套的故事。刘顺、钱六和王虎子三人,自打上回被叶三立狠狠打了一通以后,一直怀恨在心。于是,三人里的狗头军师钱六便出了个歪主意,在赈灾粮里下毒,再放出流言说洋人的赈灾粮吃不得,最后祸水东引至叶三立这个主事的头上。
听完了事情的经过,叶三立心中慨叹不已,这个计划虽说从头到尾散发着蠢气,但也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,假如成功了……叶三立暗暗吸了一口冷气,假如成功了,自己被牵连也就罢了,山西的赈灾大计也就此付诸东流了,到时因此而死的人……将难以计数。
想到这里,叶三立看向王虎子的目光带上了几分厌恶。幸而,这三个混蛋派出了其中最蠢的一个,来执行他们的计划,否则……
此刻,王虎子的嚎啕声更加响亮了:“大人,大人饶了俺吧。俺不想来的,刘头儿和六哥说俺最适合,俺是,是被硬逼着干的。”
叶三立被炸耳的嚎啕声震得眉头直皱,心道,还不是因为你最蠢,才被那俩奸猾的东西推出来当刀使,只是没想到刀没砍上人就卷刃了罢了。
叶三立不耐烦地挥挥手,示意将王虎子带下去,这才左右张望了起来。奇怪,之前他听出王虎子的声音时,就派了李大壮去请仵作、让王羽嫣在人群逮王虎子、又让周雄带上府里的小厮去捆刘顺和钱六,现在李大壮和王羽嫣都完事儿许久了,那周雄怎么半天没见人影?
正当全体灾民呆呆地对着站在板凳上东瞧西看的叶三立行注目礼时,一声柔弱的呼唤远远传来:“叶大人,叶大人,小的回来了哦。”
那一个“哦”字回环百折,听得叶三立心胆直颤。
周雄带着五六个小厮,拎着一根粗麻绳,便拨开人群往里头走。
粗麻绳的另一头,刘顺与钱六两人被捆得像粽子似的,挪着小步,踉踉跄跄地跟着周雄。
见到叶府门前的情形,又看看如铁塔般端坐在一旁的曾国荃曾巡抚,两人哪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,霎时间脸色灰败,嘴唇发紫,只是这二人的嘴都被堵得严严实实的,半句求饶喊冤声都发不出。
“哼,跪下。”走到叶三立面前,周雄柔柔弱弱地轻踢了两人的膝盖窝一脚。
刘顺和钱六此时早已两腿发软,“扑通”一声跪了个结实。
叶三立看向两人,目光有些冰冷:“刘顺、钱六,你们的事儿发了。”
周雄极有眼力劲儿地拿出俩人堵嘴的破布。
“唔……叶大人,小的们冤呐,砒霜是王虎子下的,跟小的们没有半点关系啊。”刘顺大声嚎道。
此话一出,一旁的钱六心里就咯噔一下,瞬间拔凉,蠢呐,实在是太蠢了。
叶三立嘴角微微上扬:“有趣,既然跟你俩没有半点关系,你是怎么知道砒霜一事的?”
刘顺一下傻了眼:“我,我……”
围观的灾民们顿时嘘声一片。
“招了吧,内馅儿都露光啦。”
“就拿傻大个儿会自己整这一处?别闹喽。”
“就是,那傻大个,虎头虎脑的,说他想出来的主意?甭管你信不信,反正俺不会信。”
……
无须叶三立再开口,围观灾民们你一言我一语,就把刘顺、钱六两人挤兑得脸色白了又红,红了又黑。
钱六瘫坐在地,嘴唇翕动着:“完了,完了,这回全完了。”
叶三立走下板凳,转身,对着曾国荃一拱手:“巡抚大人,事情已经水落石出,犯事儿的又是下官手底下人,下官斗胆,请命全权处置这三人。”
曾国荃大刀金马地坐着,屁股都没抬一下,似乎对此事兴致缺缺,随意道:“就依你。不过,须得让本官、让这里的所有百姓都满意才行。”
得到曾国荃的首肯,叶三立直起身来,心里暗暗下了一个决定,眉眼一挑,高声道:“将那王虎子也带出来。”
很快,王虎子就嚎哭着被带出来,引得场上一阵喧闹。
叶三立吩咐将这三人朝向灾民,跪成一排。
一看这情形,围观的灾民都明白过来,接下来将发生什么事,齐齐高声喊道——
“杀了他们!”
“杀了恶贼!”
刘顺和钱六自知存活无望,浑身瘫软在那儿,面如死灰。王虎子倒是跪得直挺挺的,但一股腥臊之气从他身上传来,下身已然透湿了。叶三立冷眼看着跪在那儿的三人,又望望王羽嫣手中的大刀,面上似乎有些犹豫。
曾国荃见状,站起身来轻笑一声,上前从王羽嫣手中拿过大刀道:“事出仓促,也没备上刽子手。罢了,就让本官刀下再填几条亡魂。”
正当曾国荃拔刀之际,叶三立突然上前一步,按住了曾国荃握刀的右手,语调没有丝毫起伏:“大人答应了,由下官全权处置。”
曾国荃斜睨一眼:“手无缚鸡之力,你确定?”
“确定。”叶三立双手平举,接过曾国荃递来的刀。
“铿——”刀出鞘,带起一片寒光。
叶三立一步又一步,缓慢而坚定地走到刘顺身后,双手紧握刀把,举起刀。阳光下,刀背反射出刺眼的光芒,叶三立却瞪大了眼睛,一眨未眨。
清末与后世截然不同,并非什么昌隆盛世,而是人吃人、人踩人的险恶世道。在这里想要变强,想要救国图存,仅仅拥有金手指是远远不够的。他必须首先化身为狼,在这个世道立足脚跟,才能真正有所作为,才能改变祖国风雨飘摇的国运。
这个道理他想了很久,也刻意忽略了很久。作为生活在后世的人,要抛开心中坚守了几十年的道德准则,去适应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时代,并不容易。因此,即便一次次被刘顺这三个小人算计,他也并未生出杀心。直到今天,直到此刻,他才明白,小人固然无足轻重,但妇人之仁终究害人害己。
“龟儿子,这辈子都没拿过刀吧,拿稳喽,可别砍歪喽。”刘顺恐惧已极,但此刻刀在颈上,他反而生出几分气力来,嘴里不干不净地吆喝着。
“噗嗤。”刘顺的话音还未落地,大刀便直直砍下,只是,稍显不够精准,砍了大半的人头连着皮肉在风中一下一下摇晃着,随着身子瘫软在地。
叶三立的脸上却连一丝表情也没有,他举着还在滴血的大刀,转身,迈步。
“噗嗤。”
“咕噜噜。”
“噗嗤。”
“咕噜噜。”
两个人头滚落在地上。
“好!”
“杀得好!”
“活该!”
……
灾民们发出欢呼声。菜市口砍人的场景对于他们也不算罕见,因而,也没有什么恶心不恶心害怕不害怕之说,法场杀人,对于这些百姓而言,只不过是是否大快人心的区别罢了。
叶三立举刀缓缓向曾国荃走来,此时,他浑身溅满了鲜血,恰似从修罗地狱归来的恶魔。但曾国荃看向他的目光里尽是赏识。
叶三立定定得站在曾国荃面前,半晌,“呕……”
“你这王八羔子,吐老子一身!”曾国荃炸毛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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