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有小雨，并不烦人。

    陆尘很早就醒了，只是不愿意睁开眼睛。

    他在回想最后昏迷时看到的那一幕……

    他看到了一片遥远且白茫茫的世界，浓雾遮挡住一切视线，天地之间的再无隔阂。

    渐有风起，浓雾悄然淡化。陆尘的双眸能看的更远，依稀可见不远处有两个人影。

    他慢慢的走过去，没有任何警戒。

    他知道，这是他的梦境、幻境。那么也就没有人可以主宰他的一言一行。

    风渐大，雾消散，路已近，陆已致。

    那是两个老者正在对弈，棋盘上黑白子各有五颗，而下白子的老人迟迟不敢落子。

    陆尘走到棋盘前，看着黑白双方的局势，竟觉得十颗棋子分布有序，各有各的作用。就像天上的星辰，早就是冥冥之中定格下来，没有谁能改变。若是白子下错，这一局就胜负分明了。

    陆尘学着两位老人一样盘坐下来，没有一点声音，生怕打扰到两人的思考。

    陆尘也与大陆有名的棋手较量过，虽各有千秋，可这副棋局奥妙无穷，以他的阅历却看不出丝毫头绪，所以他想学学，试试能否参悟其中变幻。

    修士无先后、无分类，只要能将其光大，证天地大道而不违反天地秩序，便是‘道理’。

    棋道所涉猎极为广泛，能掌握的人并不多。世间能以棋道闻名的人，也就只有天州的观棋老人了。

    陆尘面前的这两人在造诣上不输于观棋，甚至在某些方面略胜一筹，至少观棋不能在五子之内定局。

    “你知道下一步怎么走吗？”

    在陆尘沉浸在思考，下白子的那人突然问道。

    陆尘这才惊觉，然而并不知道如何作答。

    他不善棋道，只是单纯的凭借自己强大的神识来看穿对手的路数，但他此时神识已无，当然无法知道怎么走。

    “下一步怎么走？”老人继续问道。

    陆尘摇摇头：“我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老人似乎没有理会陆尘的回答，还是同一个问题。

    “下一步怎么走！”

    话音未落，一阵罡风席卷，陆尘如同飘落的树叶一般摇曳。

    陆尘心中大骇：“怎么回事！难道我连我自己的梦境都控制不了？而且这人居然能够呼声唤风，境界绝对不下于超凡，但为何会出现在我的梦境中？”

    霎时间，棋盘上的十颗棋子幻化为十座大山，矗立在陆尘面前。而两个老人却是化成冰与火，不停的侵蚀他的身体。

    “下一步怎么走……”

    陆尘的脑海中不断响起这句话，就像一颗巨石落在湖中，荡起一阵阵涟漪。

    突然，一道金光从天而降，宛若天梯。

    而那十座大山硬生生拦阻了金光。

    大山出现了，那么九曲回环之河呢？

    陆尘的身体忽热忽冷，觉得自己的身体飘了起来。

    直到最后，他才想起一句话：下一步怎么走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陆尘最终还是从回忆中醒来，走出小屋，只有屋檐还在滴水。

    天空还不是很晴朗，至少临近午时没有见到太阳。

    陆尘走到小河前准备洗脸时，才发觉不对。

    原本浓郁的眉毛只有淡淡的眉影；合身的白色衣裳也大了许多；至于三千乌丝，更是只有以前的一半那么长了。

    摸了摸自己的脸，手指粘上油腻的污垢，身体各处也是黏糊糊的。

    当下，陆尘没有质疑身体的变化，而是当机立断跳入冰凉的河水中，大肆冲刷自己的身体。容不得半点污垢。

    许久，陆尘在河中狠狠的打了个喷嚏，知道自己不能久留了，这才上岸生了堆火。

    陆尘看着火光，思考身体的变化。

    内视自己体内的经脉，依旧是瘀堵不堪。但丹田中生出了少许灵力，虽然可以忽略不计，却算是半年来陆尘第一次的进展和突破。

    一般来说，只要有了一丝灵力便可通过筋脉吸收天地灵气来修行。那么，陆尘就陷入了超乎常理的死循环。

    筋脉打通才能汲取天地灵气化为灵力，从而在筋脉中运转，施展‘术’；反之，即便有了灵力，但筋脉不通，不能运转，也就不能施展‘术’了。

    也就是说，陆尘现在有了灵力却不能称之为修士，因为他还是不能修炼。

    而且，体内的十大穴位全部堵死，哪怕打通了筋脉也无济于事。就相当于河道中的分叉口被堵死了，再多的河水也不能流通，反而会溢出来。

    还有一把双刃剑在陆尘脖子上架着——他变得年轻了，甚至可以说成变得年幼了。但他无法保证自己还会不会变得更加‘年轻’，直到不会说话，不会走路。那样，陆尘也就拿不回属于自己的一切了。

    秋风萧瑟，愈发寒冷。

    陆尘整理了一下自己也就上路了。

    说是整理自己，也不过是把衣服裁剪的合身。

    说是上路，他不过就是顺着河流走，一直到尽头的大湖。

    湖中有一座岛，岛上有个剑冢，里面放着太白！

    这件事情，也就只有陆尘自己知晓。

    他想要太白剑帮助自己，一剑斩通筋脉与穴位。这样做虽不保险，但绝对是最有效，最快捷的方法。

    临走时，陆尘在小屋前埋下一枚种子。种子是从星陨玉中取出来的，外表圆润光泽，就算是寒冬也能发芽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山间很安静，没有飞虫，不见走兽。

    死一般的寂静，只有脚踩落叶的簌簌声。

    陆尘有点不安心，明面上不动声色，实则暗暗感知周围的一切事与物。

    脚步很有节奏，没有多余的声响。

    距离陆尘不远处，一颗树上，一道黑色身影盯着陆尘，就是是猎人在看一只猎物。

    背上有两把刀，刀上有两圈铁环，虽然在树与树之间跳跃，却没有发出声音。

    悄然无声的跳下来，轻轻的拔刀相向陆尘，按着陆尘的脚步节奏，一步步逼近。

    可他没有留意脚下的枯树枝，踩断了发出喀嚓声。

    作为一名杀手，他犯了致命的错误。作为一名猎手，他很有可能变成猎物。

    就是这么一下，让有所准备的陆尘发现了他的存在。

    陆尘回过头，平静看着他：“你是谁，跟着我多久了，为什么跟着我。”

    “我是来杀你的，手中的两把刀就是最好的证明。至于跟了多久，可以说是从你出了皇城就开始了。”

    黑影似乎并不着急杀了陆尘，面对陆尘，他有十足的把握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半年你都没有动手而是选择现在？我不理解。”

    “我只是想能否看出更多有价值的东西，可惜并没有，你很让我失望。”

    杀手面无表情，机械般的回答着陆尘的问题。

    “你知道我是谁？”陆尘表现的很懦弱，如同待宰羔羊。

    杀手点点头，默认了。

    他不敢说出那两个字，因为那是禁忌。他不怕死，可也没活够。

    陆尘道：“如果没猜错的话，你来自‘天外天’！”

    “没错。”

    “打更人为你们提供了什么情报，‘星宿’是不是与你们扯上了关系，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来暗杀我。”

    陆尘想要知道更多。

    杀手却是不耐烦了。

    “你该闭上嘴了！”

    说着，提着刀向陆尘跑去，留下一道残影和飞舞的落叶。

    陆尘没有动，在聚灵境的大修士面前，现在的他没有丝毫还手之力。

    陆尘看着飞奔而来的杀手、道：“我立过誓言，此生不杀一人。”

    杀手听到这句话后，停了下来。

    “什么意思？”

    陆尘摸了摸腰间的星陨玉，取出一页泛黄的纸张。

    杀手问道：“这是青莲留下的？”

    陆尘吹了吹没有灰尘的纸张，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见，一笔一划介是书法大乘之像。

    见陆尘云淡风轻的模样，杀手感觉后背有一阵阴风扫过，冷汗瞬间染湿了衣服。

    看着杀手紧张的样子，陆尘觉得有些好笑：“这是青莲亲自提笔写下的，字写的可好？”

    杀手这才注意到上面的字迹，竟陷入了其中，拿着刀的右手食指在刀柄上照着字体临摹，完全不像是前来杀人的，倒像是一个求学的书生。

    陆尘很满意杀手的表现，不是因为杀手的注意力不在自己的身上，而是自己‘曾经’教过某人的书法如今也会有人会沉迷其中了。

    两人就这样僵持着，直到陆尘有些急迫。

    “看够了吗？”陆尘轻声细语。

    杀手一怔，如梦初醒，手掌颤抖着。

    虽然还没有步入启智，最受不得‘意念’的干扰，但他已经在聚灵境侵淫多年，早就有了一定的抵抗力，何况是在这种情况下，却依然中招了。

    “虽然我现在不如你，可我还是能够给你上一课。”陆尘对杀手说道。

    “你以为你还是在书院时，还可以随便对人说教？给我拿命来！”杀手几乎使出了所有的力量大吼，不顾一切的冲过去。

    “青莲孤傲，出淤泥而不染，濯清涟而不妖。剑意无情，剑客多情。”

    陆尘一字一句，纸张上的字居然展现出蓬勃的剑意，在虚空中凝聚成剑，在剑的背后凝聚成一朵青莲。

    青莲缓缓转动，剑尖指向杀手，气氛肃杀，沉重而压抑。

    “怎么会！为什么青莲的剑意会出现在这里！”杀手嘶嚎，尽是不甘之色。

    陆尘没有理会杀手的哀嚎，就像从来没有理会过山间的妖兽一般。

    不是他杀他，就是他被杀。

    剑意洞穿杀手的眉心，只留下一个细小的红点，鲜血不停的流出，然后滴在地上。

    青莲随着杀手的倒下消失了，那柄剑也不见了，气氛也不再沉重压抑。

    陆尘白衣胜雪。

    他从画中来，回到画中去。

    “我说过，我不杀人，可这不代表别人不会杀人。”陆尘看着杀手，眼中没有惋惜。

    调头顺着河流向下而行，这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。

    只有地上的尸体，刀与血能证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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